据说现在北京的夜晚已经冷得丧心病狂， 而回到浙江的我也只想拥抱电热毯。每到这个时节，就特别想念那个气温和杭州差不多，供暖却比北京还久的城市——马赛。

还记得到马赛的第一天，9月中旬，北京已经入秋，马赛仍然热火朝天。大学城的小黑哥负责来接我，手动档的车子在上上下下的狭窄坡路里穿行，庆幸自己不是开车的人，张望着窗外，眼前的城市有点杂乱，算不上多美，却也不乏生机。

接下来的两年，这个城市的各种特质慢慢地在我的概念里明晰起来。

马赛毫无疑问是脏乱的。旅游宣传说马赛一年里300天都是阳光明媚，这话没错，但没人会告诉你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这个城市都被海风控制。那地中海的妖风虽不及北京的风冷，力度上却毫不示弱。来劲时，它能把插着栓子的窗户吹开，窗台物品全部扫地，它能让你在大太阳底下瑟瑟发抖。抬头看看光秃的山顶和那间或匍匐生长的植物，你感受一下。

你若看了雅虎天气那种不标风况的预报后来到这里，第一表情很可能是眯眼加咬牙切齿。释然吧，撩开挡住视线的秀发，压好度假风情的裙子，既来之、则安之。就这样，海风吹得街上散落着不少垃圾，行人走在路上也许会有点忙，躲垃圾，避狗屎，如我般胆小或是有密集物恐惧症的，还要小心躲避成群的鸽子和经常俯冲抢食的海鸥。医生同学一脸厌恶地说：“鸽子就是长了翅膀的老鼠，在城市里传播着疾病”。从此，我再也不能把梁朝伟广场喂鸽子和潇洒联系在一起了。说到马赛的脏乱，不管本地人还是外地人，只要是住过一阵子的，都很了然，绝不粉饰，“这就是马赛啊！”抒情点的，会在facebook上写“今天，看见好几次老鼠穿过马路，看来，春天是真的来了”。

马赛是贫穷的。据说这个法国第二大城市弱势群体的人口居全法之冠。温暖阳光和便利位置吸引了大量非法移民的到来。白天，你急冲冲出门，半道上的超市前几个年轻的乞丐在聊着天，身上的纹身、手上的啤酒还有那警觉护主的大狗让你几米开外就开始绕道；到了地铁站，售票机旁带小孩的吉普赛女子用可怜的语气请求你赏点零钱；出来拐过一个街角，一位不会法语的妓女像路人甲一样与你擦身而过…而在你路过的一个个不起眼的楼里，狭小的办公室内，Médecin du Monde(“世界医生”组织)每天都要接待几十位没有社会保障的移民、寻求政治庇护者；楼上的BUS31/32定期发车为吸毒者发放替代药品；各个协会的社会助理到处打电话、递资料，为寻求就助者争取医保或是容身之地。夜深后，这些弱势群体就成了城市的主角。几个收留没有住房的穷人、吸毒者的机构在夜间提供住处，白天提供医疗服务，没了名额，或是不愿让爱狗独自在街上面对危险的主人，就只能和他的大狗一起在街角蜷缩着等待天明。Resto du C?ur的大巴在固定的线路巡游为饿了一天的人提供温暖的简餐，这一天唯一的一餐在他们眼里比谁的宵夜都可口。浓妆艳抹的几百位妓女们在这个城市静下来后纷纷登场，没活时就抱怨东欧来的年轻新人压低价格、毫无底线还随处制造垃圾，东欧姑娘们才管不了这么多规矩，家乡的老少还等着她寄钱过活呢。深夜一点后，乔装打扮的男妓也出来猎物了，大老爷们还得学手描眉画唇的本领真是难为他们了。

马赛是多元混杂的。阿拉伯人、黑人、吉普赛人、亚洲人……阿尔及利亚人说“马赛是阿尔及利亚最后一个城市”，还真有点这感觉。纯种法国人在这是不敢霸气外露的，倒是其他人种之间经常互表看不顺眼对方的心情。表面上，这个城市在宗教上很包容，学校边上的医院就有专门的祷告室开放给所有伊斯兰教徒；但事实上，自诩开放的法国人对于包头巾的阿拉伯女人有很多成见。大学以下的教育机构（这个全法都一样），不能佩戴任何有宗教意味的物品。基督教徒戴不戴有耶稣像的项链，佛教徒戴不戴佛珠并没有太大差别，可阿拉伯姑娘包不包头巾区别就大了。照传统，她们的头发只有自家男人才能看的呀。即使不在中小学，我的也门同学找实习的时候也因为头巾碰了很多钉子。

马赛在周遭浪漫宁静的普罗旺斯包围下尽显他的痞子习性。地铁频现越杆逃票的乘客。这点太不理解了，这票也不贵，查票又那么频繁，每次查票都有被抓被罚的，怎么都不吸取教训？某天早上不到6点赶往中心车站时遇到一排查票的，我和我心里的一万匹马都惊呆了，不到6点？法国人？工作？这怎么可能？好吧，只能解释为他们太着急收点补贴去度假了。地铁车厢或公车里还经常能看到把脚翘到对面座位上的，男女不限。这两点上，我天朝人民完胜。应该把这边的乘客送到北京去改造改造，挤得他脚不着地，看他还怎么翘。

马赛的治安差名声在外。巴黎的留学生谈马赛色变，马赛留学生乐呵呵地怼回去“你们在巴黎被抢过手机的人也好意思说？”哈哈，怼归怼，马赛留学生一从埃克斯回到马赛车站，还是要乖乖的把双肩包切换成侧背模式。不过，偷抢哪都有，警惕些就好，重点是不要炫富，少把值钱东西带身上更不要留在无人的车里（收费停车场也不保证安全）。至于新闻报道里的枪杀，那基本都是跟毒品交易有关的，和安分的老百姓及游客没什么关系。毒品交易猖獗在遥远的十几区，有的地方警察都不愿意去，那也没什么景点，你就别去逛了。当初为了练法语听力，经常边吃饭边看法语新闻，一年看了无数起科西嘉岛的枪击案报道后，欣慰地觉得马赛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嘛。何况，还有骨骼清奇的朋友说马赛的脏乱危险让他觉得刺激兴奋。还有人反问，“为什么啥都要整齐？乱乱的多有趣！”好吧好吧，乱中有序，乱中有趣……

上面提到的这些马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，到了富人区（8、9区）就几乎无迹可寻了。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别墅和海滩上美好的肉体，海边玩风筝冲浪的少年和自家举办音乐会的艺术爱好者。

马赛还是有些让我觉得真TM不错的地方。

天气真的好，除了有时候风大，在气候上几乎没什么缺点。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干燥，冬季温和多雨，这句想必大家都会背了吧。马赛的夏天温度是高的，但干燥又有海风，出门只是觉得晒，既不会热到昏厥又没有桑拿天的闷和黏腻。秋冬的雨水的确比夏天多点，但两年里都没什么持续阴雨的记忆。记得有次下雪，同学们激动地奔走相告，“这么大的雪（并没多大）X年没见了，过不了多久地铁、公交就会停运，学校肯定会停课，赶紧回家吧。”然而那个下午学校倔强地正常出课，教授看着寥寥几个学生很生气，没溜掉的学生很后悔。大部分时候，马赛都是阳光明媚，空气清透。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，足以抵御外人对马赛口音的嘲笑。这里的月亮并没有更大更圆，云彩却似乎更美，火烧云概率很高。住过两处大学城，问我偏好时，明知不是没电梯就是电梯常坏，还是坚定秒回：越高越好。就为了多看朝霞晚霞啊。

在我眼里，地中海的峡湾，才是南法最美的存在。虽然尼斯、戛纳一带被称为蔚蓝海岸，但南法最美的海岸其实在马赛、卡西斯。毕业回国4年多，每每回忆起两年的南法生活，脑海里都是那片片荡漾的蓝色、绿色。这些峡湾，藏了太多美好的记忆，淹没了身处异国他乡的所有惶恐和不安。

马赛是热情的。即使每天见面的同学同事，贴面礼也往往是少不了的…见面贴，道别贴，贴两下，贴三下，无声地快速碰一下脸，嘴砸吧出声音，还是结实地亲在脸颊上，这关系的远近都体现出来了。贴了一年多后，某天我在火车站送别一中国姑娘时很自然地给了她个贴面礼，事后意识到了小尴尬。不过话说回来，马赛人的这种热情也就能和高傲矜持的巴黎人比一比，和西西里人民比起来，还是逊毙了。

2013年，马赛被选为欧洲文化之都。一系列庆典活动、文化项目的轰炸后，我对马赛的这个名分从质疑转为乐在其中。

而那些名家设计的新博物馆、集功能和趣味为一体的城市设施……也使得马赛逐步高大尚起来。

来马赛，只把它当南法的交通枢纽真是可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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